■ “学习”本身顽固观念和传统是否使我们一直成为“套中人”,我们应该考虑“破茧而出”了!
■ 生命科学领域是我们认识领域的巨大“黑洞”,我们只有充分发挥想象力,才能提示新的发现、新的规律,发展新的认知工具。
■ 学科交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生物医药领域,一直就是学科交叉的“主战场”。
创新是科研的生命源泉和动力,也是我国各级领导、科学家和科研管理工作者挂在嘴边的“热词”,而现实生活中真正的科技创新却很少,创新能力不足的原因可能很多,有人归咎为文化传统和科研体制上约束、“官本位”思想、经费投入不足、人才和成果评价体系缺陷、科学家合作精神差、知识产权保护不力等。客观地来讲,这些外部因素都制约了科技创新,是造成了我国整体上的科技创新不足重要原因主要原因。但我作为创新主体的科技工作者,常常思考的是我们科技人员个体本身是否就是科技创新的最大障碍,我们是否受制于自己狭隘的思想、表浅的洞察、无逻辑的思维以及浮躁的心态等。我们科技人员必须要做到的是:突破自我约束,发挥最大潜能,实现创新和突破。
如何做到,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挑战,对此,我有一些粗浅的看法供大家“批判”。
学习与想象力
我们大多数中国人认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我从来怀疑这种说法,从人类进化角度根本占不住脚。但我承认中国文化中有非常好的传统,就是十分重视“学习”,是“学习大国和强国”。我们把“学习”推到一个极端,导致我们从小到大不断看书、背书,有一些人在电视上表演这种才能,令人叹为观止。我们大多科技人员包括我在内在大、中、小学是好学生,养成了这种学习习惯,因此看文献很多,有新的相关文献,尤其在国际主流学术杂志如Nature,Science,Cell发表的文章,马上就能知晓。我们有人也常常以此为自豪。
我们学习习惯能给我们带来许多好处,包括科研方面。随着我国科研经费的快速扩张,我们能快速把经费优势与前沿科技结合起来,把国际上最先进的设备、研究策略和方法引进来,结合中国特色资源如疾病样本等,很快就能出结果、出文章,包括在Nature,Science等发表文章。最近几年在基因组和遗传学、结构生物学、干细胞等领域的研究大体如此,在国际上也形成一定影响,某些研究课题似乎处于国际“第一方队”。
但我们要问的是,我们这种“跟跑”战略能实现真正的突破吗?我们的“学习”是否要还能进行下去吗?“学习”本身顽固观念和传统是否使我们一直成为“套中人”,我们应该考虑“破茧而出”了!
想象力可能是把我们带出这种科研“困境”主要手段,正如爱因斯坦认为“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是“知识进化的源泉”,是“科学研究中的实在因素”。提高想象力对中国人很难,尤其对年长的科技工作者很难,我们已经习惯于“学习”外国人的先进科学技术、习惯于围绕“重大科学问题”、习惯于贯彻“战略科学家”的建议,习惯于围绕“申请指南”去做命题作文。我们往往忘记了科学研究目的之一就是探索未知。
作为生命科学研究者,我们都感受到生命过程是极其复杂,我们目前获得的有关知识只是其皮毛,大多是静态过程中的一个断面或者一个侧面,更遑论生命整体动态运作的规律。生命科学领域是我们认识领域的巨大“黑洞”,我们只有充分发挥想象力,才能提示新的发现、新的规律,发展新的认知工具。
我建议,有时我们可以离开电脑桌、远离一点嘈杂的人群、不想那些利益冲突带来的烦恼、沉静一下浮躁心绪,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就是染色体中基因组DNA、就是其中的基因、就是那些小RNA、就是翻译出来的蛋白质,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细胞中应该如何运作,才能保证整体系统的运行良好;如果有空间区隔如不同细胞器,信息如何交流;如果又有时间因素如发育、分化和衰老,应该如何设计不同“开关”……。仔细听听你自己的内心独白,也许这就是创新的开始!
科学价值判断
作为科学工作者面对众多的可研究方向,有时会非常迷茫,往往听从“钱”的召唤,为“生存”而奋斗去了。也有些科技人员虽然不为“生存”忧愁,但面对世界上此起彼伏的所谓“科技突破”,要么不知所从,要么哪个“热”就做那个,基因组“热”就做DNA测序,小RNA“热”就做小RNA表达和干预,干细胞“热”就将干细胞用于临床……。许多科学家包括我在内往往深陷其中,有时也乐在其中。争取到许多大项目、大课题,在Nature、Nature Genetics这样的主流杂志发表了论文,在国际学术领域有一定影响,似乎值得骄傲了。
但我们扪心深究几个问题时,往往就会生出“尴尬”。我们可以循着科学研究本身和目的深究这些问题:我们的发现是否带来科学认识领域的重大进步,是否明显推动了对未知领域的认识;我们的研究成果是否揭示了新的领域,是否形成了新的科学概念,是否改变了人们原有重大认知错误;我们新的发明是否明显延伸了人们探索未知领域的手段、是否能发展成广泛应用的工具,是否能明显改善或者改变人们的生活。
如果以上难以判定,还可以追加一句:我们的研究包括发现、发明、新概念、新假设等是否真正属于“无中生有”吗?是否属于“前无古人,后有来者”吗?我们如果敢真心直面回答“是”,那么祝贺你,你可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
逻辑思辨和求证
我们中国科技工作者往往不相信自己,相信外国专家和权威,尤其像有诺贝尔奖获得者头衔的科学家在中国被作为“神”看待,他/她们的一句礼貌的赞扬,会使一些中国科学家如获至宝,每次必然高调引用,似乎是他/她马上要获得该奖。更为常见的是一些中国科学家在说自己研究领域或者课题重要性时,往往会提到某位外国科学家因为研究该课题获得诺贝尔奖来增强自己科研的正确性和正当性。另外,国家和地方设置的项目指南往往是国际“流行色”,表明中国科学家追求是所谓时髦的科研领域,也表明中国科学家作为整体缺乏自信。
缺乏自信的原因很多,外在的因素包括“官本位”体制、权威主义、家长作风等严重侵蚀人们自主思考、独立判断的能力。但我们科学工作者也要直面我们自己,是否我们也懒于思考,习惯用别人的大脑指挥我们的行动。这样做虽然没有风险,但失去了做科学研究的意义。
一般说来,我们大多同意胡适的提法“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理解,假设与求证是相辅相成的,没有证据的假设,永远是假设,甚至很快湮没;在假设指引下的求证,是有目标的论证,可以不断修正和完善假设,可能使假设变成有生命力的理论。
我们中国科学家不乏“胡思乱想”。我们考古科学家发掘出来的东西,似乎表明我们古人“发明了一切”,从啤酒到足球,不一而足,现代许多东西在中国古代都有其“影子”,表明我们有发明东西的传统,有众多的“能工巧匠”。但仔细发掘文献,真正的科学理论却很少见。究其原因之一,可能与我们文化传统中不善逻辑思维、抽象思维等有关。
严谨的逻辑思考,往往能把许多“乱想”很快否定,不符合逻辑的,往往在实际中也很难成立。严谨的逻辑能帮助我们很快抓住表象后面更实质、更重要的关键所在。另外,严谨的逻辑也能使我们提出新概念更完善,有深度、有广度、有本质。
遗憾的是,我们的文化和科学研究传统中似乎缺少逻辑,我们现在的教育中也很少触及逻辑思辩,而我认为这是科学研究最基本和最本质的东西。当我们想提出新概念、新理论时,当我们研究过程中似乎有新的发现时,当不断有所谓“科学重大突破”时,我们可以先用逻辑思辩来求证,我们的所谓“新概念、新理论”是否能独立于已有理论,是否只是一个变形,是否只是一个简单的延伸;我们的新发现与原来的观察有冲突,是否我们观察方法有错误,对照有偏差,如果我们对,下一个实验证据如何验证。如果我们能熟练的运用逻辑思辩、逻辑求证,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们会更少的盲从、会节约很多资源、大幅度提高效率,总之,更像个真正科学家。
专与博
常言所说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放在科学研究和发展新型技术上再合适不过。现在大家非常重视学科交叉,也建立了多个层次的学科交叉机制,促进了科学家们的交流和合作。
学科交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生物医药领域,一直就是学科交叉的“主战场”。在医院里,从临床检验到影像学检查,从药物到新型手术器械,很少不是学科交叉所产出的成果。在生物医学研究领域,我们也早就体会到了计算机科学的强大。
但我们能善用学科交叉而做出真正创新的东西吗?这是值得深思的。想要拿出创新的东西,我们要首先做到:身处科技前沿之中,非常清楚哪些是重大科学问题、哪些是重大技术问题,重大技术问题解决的基本要素是什么。这需要我们对自己的专业有非常透彻的理解和整体把握,也就是非常的“专”,这是基础。
我们在解决重大技术问题的基本要素时,往往靠我们自己是不行的。要采用“拿来主义”,这需要我们有一定广博的知识和畅通的信息渠道,知道分析化学、小世界理论、纳米材料等如何渗透生命科学,改变生物医药的发展轨迹。
“拿来主义”要求我们主动去学习、去交流、去合作。需要我们突破自己的知识和技术局限,清除自己的“闭关”思想,放下“唯我独尊”架子,为了解决真正的科学问题和重要关键技术去努力、去不耻下问,拜能者为师。如果能做到又“专”、又“博”、又具“合作精神”,创新还会远吗!?
保持兴趣与坚持
激发兴趣是比较容易的事情,把一个兴趣保持10-20年以上,则有一定难度;如果对科学研究这一较为艰难而又抽象的过程保持兴趣10-20年以上则更难些,而集中某个特定研究领域10-20年以上而又保持“兴趣盎然”,则需要坚强的毅力和耐心,而这有时就是成功的前提条件。
我们做研究很渴望成功,希望有重大发现、发明和理论建树。但重大发现往往不会如期而至,发明要灵光闪现,重大理论则需要长期积累后的归纳、总结和演绎。这些都需要兴趣和长期坚持。
我们的兴趣,有时被生活的压力、生存的需要、上级的要求、做官的荣耀等击的“粉碎”。许多人身在学术界,而心在官场、商场,甚至情场,为“权”和“钱”忙碌不已。
我们科技人员能否收起自己浮躁的心绪,平息一下自己内心燃烧的怒火,扭转望向“人欲横流”尘世的羡慕眼神,专注自己科研领域最新进展,看看今天是否发表了与你一样想法文章,将你课题组正在做的项目变成“垃圾”;观察一下显微镜下是否出现了出乎意料的发现;画一画你设想的分子模样和运动轨迹,是否感受到这就是最美丽的震撼。如果这些能拨动你的心弦,激发你的斗志,煽动起你的万丈雄心,说明你仍然对你的专业有兴趣,那就保持,不要离开!
学者小传
韩泽广,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研究员,上海交通大学特聘教授、教育部长江特聘教授、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973”项目首席科学家和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1998年毕业于上海第二医科大学(现交通大学医学院),获博士学位。兼任国家人类基因组南方研究中心省部共建健康与卫生重点实验室常务副主任和功能基因组部主任,《科学通报》特约编辑、BMC Bioinformatics副主编、World Journal of Gastroenterology编委等。在国际杂志发表论文80余篇,包括以通讯作者在Nature、Nature Genetics(2篇)、JCI、PNAS等国际主流学术期刊发表论文,被引用2400余次。研究成果先后获得全国优秀博士学位论文、上海市科学进步一等奖、教育部和国家自然科学奖以及“谈家桢生命科学奖”生命科学创新奖等。研究成果也获国际学术界重视,多次受权威综述杂志如Annual Review of Genomics and Human Genetics(2篇)和Trends in Molecular Medicine等撰写综述。研究方向为肿瘤(肝癌)分子遗传学和基因组学;系统生物学在医学上的应用以及重要基因功能研究。重点研究重要疾病发生发展过程中的遗传学和表观遗传学变异以及导致的分子相互作用网络紊乱;探讨基于分子机制基础上的疾病预防、诊断和靶向治疗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