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的时候,儿子和我一起去河边散步,他偷偷摘了一枝紫丁香。回到家后,兴奋地把那枝紫丁香插在小烧杯里,给他妈妈说,“祝妈妈节日快乐!”
看着他们母子感人的情景,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和她的花草。
我已不记得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花的。每次从绿色稀少的柴达木盆地回到阔别的小院,最让人心旷神怡的就是母亲的笑脸和小院里姹紫嫣红的花朵。
母亲养花不挑剔,只要是植物她都会养起来,而且也不修剪,让它们肆无忌惮地生长。每次我回家总是喜欢替母亲收拾她的花草。可是,母亲在心底里是不愿意我修剪花草的,甚至我除去花盆里的杂草,她都会情不自禁地表现出很心痛的样子。我说花草修剪了样子才好看,而且杂草会吸收掉花草的营养。我说我的,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侍弄着自己的花草。那些花草在她的娇惯下,发疯一样在小小的花盆里生长。
我在柴达木的家里也养了一些花,我对它们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可是它们就是不争气。不是蔫头耷脑,就是莫名其妙地枯萎。每年都有花死,每年都买新的。可是,母亲的那些花草却是非常的皮实,它们冬天萎缩在客房的角落里,到了春天竞相怒放。直到现在我还是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
老家的空气饱满而且湿润,在那里身体真是受用。每天当我从酣梦中醒来,就会听见母亲浇花的声音。几十盆的花草,她一个不落地逐个给它们浇水。就像给小时候的我们盛饭一样,不管是不是饥饿,每个人都按定量供给。这是她每天做完礼拜后必做的一件事情。她穿一件黑色的大襟衣,从我记事时就记得她一直穿这种衣服。这种衣服现在很少有人会做,年轻的时候母亲自己做,现在她只能在为数不多的裁缝铺里定做了。
每次听到她浇花的声音,我就睁眼看她矮小的身子在花草中移动。她的衣服上落下了朝阳透过树荫的光斑。觉得她就像一只飞舞的黑蝴蝶。母亲浇花神情专注,那种痴迷的表情让人心生敬意。有时候她会停下来,仔细地打量自己的花草,很心痛地除去发黄的叶片。还会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跟前端详良久,就像等待熟睡的孩子慢慢醒来。
我不去打断她,也是静静地看她侍弄花草。我觉得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母亲有时候也在回眸之间看到被窝里的我,年近八旬的她眼睛依然很好。看到了我,她好像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跟着她笑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催我早起了,而是让我随性地睡懒觉。
可是,我总是睡不着,也是经常老早就起来,在我穿衣服的时候,母亲已悄悄地给我灌好了洗脸水。无论是春夏秋冬,那水的温度都是那么的怡人。我总是说,夏天不需要添热水,可是母亲说不添热水会受凉。我想她的那些花草也和我一样,一直在感受她给予的温暖。可是我也和她的花草一样,却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心中的感激。也许我只有像她的花草一样健康地生长,才是对她最大的感恩吧?
以前家里养着牛羊,有时候牛羊会吃掉母亲的花草,我生气的时候就责打那些犯错的牛羊,可是母亲不让我责打它们。她说牛羊是无知的,人何必与牛羊较劲呢?我想那些被牛羊破坏了的花草,再也不会焕发生命的活力了。可是,母亲还是坚持不断地给它们浇水,把它们从树荫下搬到阳光下晒太阳,又把它们从炎阳中搬到树荫下歇荫凉。那些花草还是被她救活了,而且长得似乎比以前更加旺盛了。每当放学回家,我和弟弟就守护在她的花草跟前,不让那些从山坡上回家的牛羊破坏她的花草。
后来,家里的牛羊都处理完了,这是父亲去世后的事情,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弟弟了。弟弟嫌养牛羊麻烦,就不养牛羊了。这样母亲的花草就再也没有动物来伤害了,小院里的花草也是越来越多。邻居们来串门,就会夸赞母亲的花草。这时母亲的脸也像花朵一样好看。如果有人要花,她总是慷慨地满足。我不理解为什么送人时,母亲却不心痛呢?
母亲的花草都是从外面要来的,是不是名贵,她都不在意,只要自己觉得好看,她就在家养起来。有些是从邻居家要来的,有些是从千里之外的亲戚家要来的。我在家的时候养了一棵石榴树,离家的时候它已经有60厘米多高了,而且每年会挂几个果实。有一年我回家,没有看到那棵石榴树。当我问起的时候,母亲有些难为情地说,冬天没有管好冻死了。她的眼里满是惋惜。我后悔不该去问那棵石榴树的下落。
小侄女们有时候玩过家家,就趁母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摘了她的花草插到玻璃瓶里,摆放在她们的“家”里。母亲看到了,就责骂小侄女们,可是她们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不容母亲说,就飞散得不知去向了。母亲就把那些花草放到窗台上,给里面填满水。
舅舅也是喜欢养花的,在她家里养了很多花。母亲总是称赞他的花养得好。去年舅舅得了癌症,我在舅舅家见到了母亲,她在给舅舅家的花浇水。说起舅舅的病情,她说大夫说时间不多。她还说舅舅这么一走,他的这些花就没有人管了。言语之间无限的怜惜,就像可怜一群父亲即将离世的孩子一样。在我探望后不久,舅舅就离开了人世。母亲他们帮忙料理了后事,我不知道他的那些花的命运怎么样了。我也没有问母亲,免得她伤感。
我记得母亲总是爱说,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当初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深意,当我慢慢体会到其中的深意后,我才理解母亲为什么那么不愿意我去修剪她的花草,甚至除去花盆里所谓的杂草。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呀,可是我却在自以为是的审美中,不知不觉地戕害着微不足道的生命。的确,这是一种无知的罪过。
每次看到母亲那些普普通通的花草,就想给她买几盆像样的花草,可是总是在忙忙碌碌的奔波中忘记。每当想起这些,心里就感到非常内疚,我甚至不如八岁的儿子。
好久没有回家了,不知道母亲的花草长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