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宗习
一
古老的城墙延绵着，似一位老者，仿佛要将希望永远递给下一代。
太阳的余辉洒满古都。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潮涌动，不远处的大街上，车辆匆匆。一天似乎才刚刚开始，都市生活的步子依旧加速进行着。
他伫立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注视着远方。几阵秋风吹过，丝丝凉意浸入了单薄的身子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抬腕看了看表，“快了！爸，再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要不要再吃点东西……”，“不用，不用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古都好美啊”。
父亲坐在地上，他站在父亲身旁，对父亲说。
“是啊！……”父亲低着头说道。
快了，终于快别了，古都！这座城市不属于他，也不曾属于父辈。然而，父辈却一直希望，这座城市能属于儿子。
古都，我们是你的过客，只是你的看客。
二
夏日的风，驱赶着酷暑。夏日的风，异常清爽。风走过河岸，河岸上的人，沐着风，笑着，笑着……
风渐渐大了，河岸旁的柳树也跟着起哄，笑着，弯了腰，笑着。
总是夏日，让年少的心寄予希望，付出；总是夏日，让父辈们望眼欲穿那纸红榜，那纸即将高悬的红榜。高考备考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匆匆进行着。
夏日后就是秋天。秋天，那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与往日一样，在午后河风狂呼时，他才开始一天难得的休息。在河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他静静地坐着，将脚浸入温凉的水里，轻轻地划着，水波一层接着一层，荡向远方。不知怎的，他站了起来，摊开双手，狂呼：“……不破楼兰终不还……”
顷刻，声音嘎然而止。太阳的余辉在河水的反射下照在他的脸上。黄瘦的脸顿显一片金黄，毫无表情，高高的鼻子上面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远方。那尊像在此刻很有浮雕感，在深刻地凸着，说不清是凸着什么。
三
“嘟，嘟，嘟”电话差不多响了一天，女主人也差不多应答了一天。
院子里，蝉没完没了地叫着，“知了，知了，知了”。
院子的柿子树下，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围着圆桌坐着，写着。一会儿嬉戏，一会儿又恢复平静。“呵呵”的声音时起时伏。
“嘟，嘟，嘟” ，“知了，知了，知了”，“呵呵，呵呵”。这些声音在院子里差不多重复了大半天。
“哥，我饿了……”。“妈？妈……”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响彻了院子的每一个角落。“别哭，别哭！妹妹……”，“不用怕，哥在这呢……”……
天黑了很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吵醒了睡着的孩子们。
“妈，你上哪了……”孩子们急切的问，“我饿了”，“我早饿了”，“我比你更饿”，“妈，听我的肚子，正使劲地叫呢！”……
“别闹了，一会儿就弄吃的”。女主人严肃地呵斥道，霎时间孩子们静悄悄的。
女主人快步走进屋子，很快就拨通了电话。
“……还差点，不过只差五万块了……你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明天我再去……噢，我们在家，很好应付的，孩子们和我都……”
女主人坐在凳子上 ，双手拖着下巴，揉了揉眼睛。她看了看孩子们，匆忙去了厨房。孩子们沉沉地睡下了。半夜里，孩子们讲了许多的梦话。“爸，你给哥的……我的……呵呵……”女主人坐在床头，似笑非笑。
第二天，天才麻麻亮，女主人就推醒了熟睡的孩子们，并叮嘱男孩带好妹妹，别下河玩水，今夜住大爷家……
孩子们好奇地问：“妈，今天不会又去赶场吧，带上我们！”，“不行！我今天要去外公家，听说他们家有点事……”女主人一脸不快，有气无力地说。
孩子们清楚：外公住在大山里，很远，脚走疼了还不到，外婆做的菜很辣，每次吃饭时妹妹都要一边喝水一边吃菜。
“妈，告诉外婆，我不欺负哥哥了……”，“一定，一定”。
晚上，大爷对孩子们说爸爸承包的矿出事了，矿工们……最可恨的是主要负责人溜了。
四
桂花飘香，大雁南飞。田野里一片黄澄澄的。在秋风中，稻浪一茬接着一茬。
山谷里欢快极了。人们狂奔在田间地头，朗朗地笑着，来来去去唱着山歌，运送着粮食。山谷的小道上，孩子们背着新书包，唱着歌儿，一边走一边嬉戏向学校奔去。在一群孩子后面，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手拉着手，走着，步子很慢。男孩说：“……别理他们！噢，你的作业……”，“喔，喔”女孩应答道。
皱皱的衣服，破旧的帆布书包，伴随着兄妹俩一晃就是半个学期。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兄妹俩飞快跑向了那只有几张破旧课桌组成的主席台旁，接过了：笔记本，铅笔，新的！
“新的！爸，妈。瞧，新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没有吱声，却不约而同地为孩子们鼓了掌。在那夜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孩子们听了许多故事，像勾践、韩信……
山谷里，一天比一天静了。树叶渐渐地离开了树枝的怀抱，向下一跳，亲吻着大地。许多鸟悄悄地离开了，留下来的鸟儿很少，它们有点寂寞，整日不再多说话。
山谷里的那条小河已不再清澈，满河的枯叶似乎要截流。小河的石步上，落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霜，在一个清晨，石步上的霜被一双大步踩化了，成了水滴在河里，河水涨了，“叮咚，叮咚”，小河又欢快起来，枯叶被冲的老远老远。
临走时，男主人指着女主人为他精心打理的行囊，眼睛瞪的大大的，对孩子们说，要听妈妈的话……到了冬天，路很滑，在上学的路上，慢着点……
五
岁月在不经意间游走，青山会变的光秃，石径会变成大道。年青的面庞在不息的日子里，渐渐老去。岁月过后，昔日的光景总那么难以找回。
鸿雁落下。而后鸿雁飞走，一季又一季。地球公转，一次一年，光阴催着一切变化。
几年过去了，女主人和男主人都拼命播种着，收获着。耕耘的田地里，一季季包谷、谷子、洋芋、黄豆，孩子们一张张奖状。男主人常年在外，很少回家，他的脸变的越来越黑了，孩子们问他原由，他逗着孩子们说：“煤是黑的，如锅底，天天钻煤窑。脸是被煤染黑的，你们给我洗脸，就白了……”
那年的腊月，雪下得很少，来家里“做客”的人突然也少了。
女主人和男主人过年的时候，开心的像个小孩。他们听到了许多这样的话：那家人真行，才几年时间就把账……瞧，那家的孩子，特别能……
六
山谷的黄昏，很喧嚣。
鸟儿急促的归巢声，牛群牧归的哞哞声，河堤上母亲们大声呼喊孩子们乳名的声音。河风赶着炊烟呼呼作响，河风沿着河道一路在奔跑。
天渐渐黑了，一天总算静下了。晚饭后的小院里，很静，但唯有一个男中音在不停地说着：
“无论……自己都要……”……
两个孩子，一个蹲坐在男主人身旁，一个偎依在女主人怀里，都静静地听着，还眨着眼睛。
繁星点点，夜空被星光装饰得如同镶着宝石的黑绸缎。院子里，田野里，蟋蟀声、蛙鸣声拼命地闹着，说要丰收！
七
东风缓缓来了，春天的脚步渐渐近了。
原野里，一切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草儿嫩嫩的，绿绿的，在三月明媚的阳光下青的直逼眼。
美好的季节却有不美丽的事要发生，老天真会这样的开玩笑。女主人在地里干活时，突然犯了病，好几天都起不了床。
在乡医院简单的治疗后，女主人似乎恢复了许多，她说着，笑着，又回到此时正需耕耘的土地上。
半年的日子，女主人被送去了好几趟县医院，却几次女主人都主动匆匆回来了。那块土地似乎才是她的命根子，她带着病，抡着锄头，执意藏进玉米地，任凭男主人再三劝阻。
男主人在岁末时，郑重要求她去市里做个彻底治疗。女主人被逼哭了，哭泣着说：三十来岁的人抵抗力很好；再说，家里的好日子才几天，花太多钱去浪费很可惜……
男主人无话可说，转过头，深深地叹着气。
院子的小道上，孩子们在开心地追逐着。
八
高高的起凤冈，松柏苍翠。
在古老的山冈上，有一群老者，童颜鹤发，他们每天都起的很早，注视着一批批到来的少年。而后，老者们舒心地笑着，行走在金秋的季节。
一批批人走了，在火红的六月天，带着微笑作别暂居三年的起凤冈。六月，校外的街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很快，都散了。
几年前，他也来到这里。几年后，他也必须要离开这里。
记得，离别时，一切匆匆，他没有去和老师及同学送别。一切静悄悄的，如同万物都已死去。
几年了，守侯多少个日夜；几天里，沉着，如此结局：语文的作文题竟忘记加题目。
他几乎快疯了，在洪水般的人流里他拼命地奔跑，风驰电掣，多想飞出地球。
室内，偶像的挂画只存了一半，另一半变成了一个纸球，“呼”地一声早跳下了高楼。桌子上、床上、地板上满是复习资料、报考指南、招生简章……
“咚，咚，咚……”敲门声震的室内吊着的风铃清脆作响。
“不去！不去！”，风铃停止了响动。
午后，他又来到了河边。习惯地坐在河中央的那块大石头上，表情木然。
晚风又狂呼了，河中央，一人一石，没有别的。
九
列车启动了，呼啸着，飞快地行驶。窗外的关中平原，高楼林立，人工景物令人应接不暇。列车似乎不习惯这些，狂呼着说要奔向远方，远方才是真的大自然。
车厢里，人们在兴致勃勃地交谈。有人说可可西里，说柴达木，说拉萨，说察隅，说珠穆朗玛……有人说那儿是世界上最后一方净土，是原始的是荒凉的是落后的……
父子俩很认真地听着。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什么话也没有说。儿子倒是很有兴致，低声对父亲说：西宁是入藏的东方门户，是青藏高原上最美的城市，那儿虽开发晚，但民风淳朴，那儿的人民很友善，由于“西部大开发”，那儿的前景不错……
父亲望着儿子一本正经的脸，眼睛不停地眨着，半晌爆了一句：“老子也希望如此！想当年当兵去云南，到了一瞧，吓了一跳，落后的地方！不知道你和老子俩谁的命会更好些……”
儿子很沮丧，一路上都不再多言。
在路上，列车仍在加速行驶着。
十
在一个很清醒的黎明，列车终于到了要去的地方。
高原的风，很凛冽；高原的楼，很独立。高原很简单：自然、朴实。
父亲拎着包跟着儿子，儿子手持“报道手续单”跟着学长，“走”南“闯”北，落了户。
父亲临走时，一脸的喜悦，爆了一句：“娃，高考虽搞的不好，但志愿整的不错。这儿的一切不错，估计我们定能低价弄个本科……”说完，父亲呵呵地笑了。
父亲拎着个半空的包，在路上，向公交车站快步走去。
十一
站在陌生的土地上，他不敢大步向前走，因为路不熟。想向人打听，却听不懂他们讲的话，也许他们更不懂他讲的话。
空闲的日子一天紧接着一天，他在想，自己得做点事，否则真有些对不住自己及许多人。于是，他故做坚强在一个光照充足的正午出发……
树叶纷纷落下，高原的风一天比一天凛冽。他穿的衣服也一天比一天多了，日子在此时也似乎充实起来。母亲通电话告诉他，田野里的庄稼都收割完了，籽儿很饱满……
在日渐熟悉的大学校园里，他走着。有时候，他特别想停下来，像许多人一样呵护一些美丽的东西。有个周末，他一个人去了湟水河畔，在那儿他停留了很久。他努力着，却怎么也看不清河底。他对自己说，在这个匆忙追梦的季节里，有着许多事都很难看清，唯一能够做的只是不要被许多事迷惑。
我是谁？他问自己，一个人，一个山里人；土地是山里人最需要的。他仿佛对自己的回答很满意。
前些天，父亲给他写了一封信，父亲在信中说，他今年呆得矿老出事。父亲还很认真的写道：老子会没事的，因为你们还没好起来，你妈的身体也没好起来……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满了秋日中的校园，一派金黄。走在去餐厅的路上，他在想：我要吃饱点，我就会好起来，我要一直往前走去。
十二
高原的初冬，天气一天比一天晴朗，没有一丝要下雪的迹象。
真不知什么时候，高原上雪花才能飘舞，换得一个银装的世界。
在冬日，他裹着衰弱的身子，在路上，走着，想着。
在路上。
07年11月17日于图书馆
热血青春 彰显担当——辽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