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以来,家乡的祠堂就屹立在村子中心。我不知道它已经屹立了多久,但是我知道它见证了这个村子从古至今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祠堂里玩耍。年少无知无畏我们,感受不到那份属于祠堂的庄严、肃穆。古朴而厚重的木门每次推开时总是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好像祖先的魂灵发出的一阵阵呻吟。若是晴天,抬头便可以看见那从屋顶投进的阳光一丝一丝地照在天井里布满苔藓的青砖上,绿得刺眼。天井里还放着一口盛满水的大水缸。下雨时,屋面檐口下的水槽让雨水从暗沟流向院内天井,也可以听见雨水掉入天井时击打青砖的轻响。小时候我,总喜欢静静地看着屋檐的水一滴一滴地掉落,静静地享受着水滴在天井里敲出的那一曲曲悠悠的江南小调。
在我的记忆中,平日里的祠堂是冷清的,只有在过年时或村子里有人娶媳妇时才显得热闹起来。我记得,每到过年时,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都会提着自家的酒菜来到祠堂祭拜祖先以祈求来年一家人的平顺安康。祭拜时,先摆好早已备好的菜品和三个酒杯,然后用自家酿好的水酒斟满酒杯,点燃香火插在墙上的那个高高挂起的香火罐上。点香前还有规矩:三柱香要齐平一起点燃。老人们总是会从香火燃烧的齐平状况推测来年的平顺,甚是谨慎。最后点燃鞭炮,像是用鞭炮声告知祖先年关已至,以求庇佑来年的福祉安康。鞭炮放完后,领上自家的酒菜回家过年。在大人们看来,这是过年必不可少的程序环节、仪式。我也记得,我总是喜欢在除夕那天早早地换上新衣,然后等着父亲提起装着酒菜等物品的篮子,跟着他一起去祠堂。那时太小,并不懂那样虔诚的仪式代表着什么,但还是会学着大人的样子在插上香火时向着眼前的火光拜三拜。慢慢长大了,我就会在这简单的三拜中加入一些自己心里的默愿和祈祷,内容无外乎是关于家人来年的安康平顺。
长大后,我长年求学在外,没有在家待过多长时间,自然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的喜欢流连祠堂。再去看它时,大吃一惊,它真像一个苟延残喘老人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杂草遍布了墙角,斑驳的墙面坑坑洼洼,倒塌的墙体摔成了一堆堆废土,废土上又长出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破败的屋檐在风中摇摇欲坠,闭上眼睛,好像就能听见空气中飘荡着它一声声微弱的呻吟,心底里压抑得让人们喘不过气来。大门上不知何时贴上去的“珠联璧合”,不见“璧合”,只有褪色的“珠联”在随风摇曳。“璧合”不知何处去,“珠联”依旧在笑看门外那一年四季时光的变迁、人们思想观念的发展。我看到,过年时,人们不再进去祠堂里,因为它太老了,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人们不愿意冒任何风险,于是都在门口象征性地完成过去的那套程序、仪式,过程中虔诚不在,有的是满满的漫不经心。那些我儿时见到的谨慎老者也像老祠堂一样纷纷老去,归于尘土。那些他们所坚持的谨慎和虔诚也跟随着他们离别而被掩埋在时光的尘土里。我也看到,村民的心态,会对很多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心,比如村子里谁家又挣了多少钱,买了什么车,做了什么样的房子。唯独不会对修复祠堂这件事而上心。大家都认为它太老了,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没有任何用处了。没有用的东西就应该让它自生自灭,不必为此费神。对于那些冷漠的声音,我想发出自己的反驳,可是我的反驳在传入他们耳朵之前,就被淹没在下一场关于金钱和财富的讨论声中。
我开始不敢再去看祠堂了。我怕我会看见下雨时水滴在天井溅起的朵朵涟漪;我怕我听见它灵魂深处发出的委屈哭诉。因为我知道,那份见证、那份哭诉是它重生的梦想和希望。而作为它的见证者、倾听者,也许,我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最后,老祠堂会在某个狂风、雷雨交加的夜里彻底倒下。但是,记忆里的老祠堂会一直完好地屹立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