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生

暑假的时候，我在某地的县教育局里帮忙办理大学生助学贷款。熙熙攘攘的贷款人群，俨然人像展览似的各色人等，总体上自然是乡下的居多。申办贷款往往需要孩子和父母一同前来办理。然而，一半是烂漫丰盈的山花，一半是皱巴巴黑糊糊的干叶，一半是孩子们青春靓丽、朝气蓬勃的脸庞，一半却多是父母亲枯槁的形容，不时地刺痛了我的双眼。

一次，到了签合同的时候，有位孩子的母亲一脸尴尬地说自己不会写字。那是一个几乎漆黑如炭的妇人，瘦小身材，却挂着一件很不合身的宽大的汗衫。一双浑浊的眼睛，却也带着点点谦卑的笑意。乡下人家，不识字甚至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的大有人在，碰到这种情况时，我们往往会临时写一个“范本”，再让他们比照着写。然而——她准备签字了，她伏下身子来了，于是乎，一对干瘪下垂的乳房便无遮无掩、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我们的视野。我移开了视线。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在心底滋生蔓延。不是鄙夷，不是菲薄，难道我们要嘲笑这可怜妇人的低贱吗?而是酸楚，掺杂着一种内疚，迅速地潜滋暗长。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亲。上了大学以后，我离开了父母开始在一座城市里生活。光怪陆离的新世界，正值华年的心比天高，我光鲜地穿梭于大学校园，流连于每一道美丽的风景，渐渐地就淡忘了父母的牺牲。

他们是卑微的农民，卑微得也许就如同蝼蚁一般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像庄稼一样深深扎根于泥土，以匍匐的姿势永不停息地劳作。男人们的背，过早的就驼了，女人们的脸上也早早地就爬上了皱纹，在他们那里，是无所谓年轻和美丽的。虽然在干活力不从心的时候偶尔也会感叹一句“到底是老了”，然而只要孩子大了，有出息了，老了就老了吧。

我们尽情享受灿烂的青春年华，我们意气风发，豪情万丈，我们在洁净的纸上把未来的蓝图肆意勾画。可我们的父母呢?他们的一生呢?他们已走过了大半辈子，却都是在辛劳和贫苦中度过。我们总以为，唯有出人头地便能报答父母的含辛茹苦，殊不知作为子女的我们，再怎么努力去补偿乃至奢求去圆满他们的一生，都是枉然。子女在父母老年时的反哺，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我们和他们终究是两个生命体，我们生命的辉煌无法冲淡他们一生的贫瘠。

我想起小时候的农忙时节，父亲赶牛耙田的一幕。太阳火辣辣地悬在头顶，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父亲的两鬓，也顺着牛背上的鬃毛滑落。走着走着那头大水牛突然停了下来。我站在田埂上，听见牛从鼻腔里发出的一阵沉闷而悠长的喘息声。那双极大的水汪汪的眼睛里，倒映着远山远景，却似乎总噙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