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读自己

  “长梦渐醒，已是律回岁晚冰霜少了……”经历了时代寒冬的流沙河老先生终于从长睡中醒来，回到了离别已久的《星星》诗刊。正当他像一只初醒的眠蚕一样四处吮吸桑叶的清香时，海峡彼岸的刘君寄来了台湾的现代诗作，于是今日我手中的《隔海读诗》诞生了。

《隔海读诗》一书，记录了流沙河先生读台湾现代诗歌的一些独到见解，时至今日，接触台湾现代诗歌已非难事，虽然文中一些观点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当然也不免有一些偏见，但读完之后还是收入颇丰的。

在本书的自序中，我了解到流先生是不太赞成现代诗歌的，相反，他更推承古典诗歌，虽然诗歌的理论是客观的，但是对诗歌的解读却是主观的，透过书中的文字，我们不难看到作者的对于古典诗歌的倾向。像《诗经》当中的“言笑晏晏，信誓旦旦”，杜甫的《梦李白》“魂来枫林青，魂反关塞黑”……在作者的笔下流畅自然地流淌。但是这不妨碍他对台湾现代诗歌美的欣赏。这不是一本纯粹理性的诗论著作，我想，在更大的程度上它是一本诗歌的“心灵鸡汤”。每一篇文章，不是在单独的分析某个诗人的某一首诗，也并非在单独的讲述某一个诗歌写作中的理论，而是两者浑然地融为一体。他不是单纯地批评也不是单纯地褒奖，完全忠实于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喜欢哪一句，哪一句写得不好，表达得直截了当。读起来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的晦涩之感。

“用了世界上最轻的最轻的声音，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你的名字”……纪弦的《你的名字》真是一首奇怪的诗，全诗一共有十八行，竟有十五个“你的名字”，外加无数个“轻”字，我很喜欢读现代的诗歌，这首诗是书中所讲的诗歌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虽然有这么多重复的词语，但是诗歌并不繁复拖沓，反而很优美，很真挚，我的思绪飞回到了去年偶然的一次课间——老师播放的《当我唱起这首歌》的MV。夜晚，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小心翼翼的翻阅着旧时光，不断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颇有“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的悲伤凄凉之感。现代的新诗、当代的歌曲、古代的律诗，远隔万里，它们的故事、场景甚至毫无瓜葛，但却能在我的脑海当中碰撞在一起。这并不奇怪，“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江月依旧，古人不在，但是人的本能的思念的感情却是亘古不变的。一首能够打动你的诗歌，不单单是它美的字眼，更是与“心有戚戚焉”的情感。

于是，我很赞成书中讲到的关于诗歌当中意象解读——直觉读之的方法。在古典诗歌当中，我们通常会寻根问源。固定的意象表达固定的情感，“思念的月亮”、“凄凉的西风”、“富贵的牡丹”、“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青松”、“一江春水的忧愁”……在古典诗歌当中，诗人擅长用典。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中“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闻笛赋”指的是西晋向秀的《思旧赋》，向秀怀念被诛杀的好友嵇康而作，刘禹锡借此表达自己对因参与政治革命而受害的亲友。“烂柯人”的典故见于《述异记》中的传说，作者借此表达自己长久贬谪在外，初回家乡的隔世之感。同一个意象，同一个典故，被历代诗人运用，形成自然而然的体系原则。如此一来二往，等到把这一切都弄明白了，当时读诗一刹那的情感冲击早已烟消云散，我们更多的是被诗中的才华辞藻手法所束缚，与其说是喜欢一首诗，不如说是敬佩一首诗。而受西方影响较大的现代诗歌当中的意象并非如此。一些新的意象出现，对于诗中的意象，大多没有固定的来源。我们不妨直觉地读之。只要这个意象能够被我们无阻的接受，那就没有必要追求诗人为何选择这个意象，或许诗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选择这个意象，只是当时直觉地找到了这个意象而已。

或清晨或午后，拿起一本诗集，无需揣测诗人的情感，无需考察诗歌的写作手法，只是顺其自然地读下去，读出属于自己的诗，让诗歌静静地流走于自己心间，感受那些曾经经历过感触过只是自己没有表达出的情感……

诗人戴望舒曾说“只在用某一种文字写来，某一国人读了感到好的诗，实际上不是诗，那最多是文字的魔术。真的诗的好处并不就是文字的长处”，虽然有些过于绝对，但是不可否认，感情内容是诗歌的灵魂所在。美的字眼当然可以让我们赏心悦目，让我们爱不释手，让我们喜欢，但是很少会让我们感动。

读诗，不是读诗人，而是读自己。诗歌来源于诗人的情感波动，优秀的诗歌作品不是为写诗而写诗。虽然诗歌出于诗人之手，但是阅读的是读者。我们阅读诗歌不是阅读诗人的情感经历，如果这样的话，读传记，读小说的效果会更好。我们阅读诗歌是为了寻求情感的的共鸣，更大程度上是为了阅读自己。我们不会真正喜欢一首自己丝毫没有体验的诗歌，也不会真正理解自己没有丝毫体验的诗歌。